城市绿化不仅仅聚焦于路面和平地,近年来越来越有立体化发展的趋势,成都的绿树繁花也越来越向天空延展。放眼世界,越来越多的城市不断刷新着花园的高度。作为雪山下的公园城市,成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空中花园,应是理所当然。
人类对天空的向往由来已久。把地上的胜景搬到天上去,是人类在挣脱地心引力束缚的理想下,对于垂直高度空间拓展的遐想。而最常见的行为之一,就是将地面的自然绿化延伸向高空。无论古今中外,对这一憧憬的痴迷无时或止。
典型例证就是古巴比伦空中花园。作为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中唯一尚未确定具体位置的古迹,巴比伦空中花园至今仍然保持着相当的未知和神秘感。传说中,公元前6世纪巴比伦帝国的尼布甲尼撒二世为取悦乡愁缠绕的王妃安美伊迪丝,将花园建在四层平台之上,奴隶们以人力驱动灌溉系统将水从地面汲起。园中各种奇花异草纷呈,远望如同一座花园悬在半空之中,因此又称为悬园。空中花园是希腊文paradeisos的意译,之后从此而生的英文单词就是Paradise(天堂)。
虽然在古代人心目中,超世的天堂就是尘世中空中花园的样貌,但古代文明追求的、在垂直方向上把绿化融入城市的场景,一直到了工业革命之后电梯和摩天楼出现才渐渐成形。1889年埃菲尔铁塔的落成,让平民只需购票就能处在以往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到达的高度、眺望城市天际线。技术的飞跃让以往只是幻想的理念逐步落实,到二十世纪,勒·柯布西耶的现代建筑宣言提倡把屋顶作为地面开放休闲空间的补充手段。于是绿植从地面升向天空,也就成了现代文明的必然图景。从个人住宅到摩天大楼,屋顶花园早已无处不在。
屋顶花园只是立体绿化的多种形式之一。立体绿化是指充分利用垂直空间优势,通过对各种地形地点条件的充分利用,使以往根植于平地的园林植物栽植、附着或铺贴于城市建筑物的壁墙、门庭、檐口、露台等各种表面,以增加城市总体绿植面积的绿化方式。广义而言,一切不处于平地的绿化都可归入立体绿化。
对于土地稀缺、人口密集的现代大城市而言,立体绿化带来的利益显而易见: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负离子,吸附及过滤城市粉尘烟尘;夏季降温冬季保温,降低城市的热岛效应;减弱城市噪声,留存雨水避免城市因降雨而内涝;缓解用眼疲劳保护视力……联合国环境署研究表明,当城市屋顶绿化总量达到城市建筑的70%时,二氧化碳含量将下降80%,夏季气温将下降5℃-10℃。
新加坡堪称花园城市的典范,诸多建筑都彰显着立体绿化的理念发展成果,2012年落成的滨海湾花园不仅作为绿化场景出现,更是吸引游客的名胜。18座高度在25~50米之间的人工树状建筑,在为大量当地物种提供栖息地的同时,也为游客登高远眺新加坡天际线提供绝佳场景。滨海湾花园对于新加坡的意义不仅仅是一座空中花园,更重要的是一处提供生物多样性的生态集群,对于整个城市生态的意义比吸引观光甚至更为重大。
完全新建的滨海湾花园,意在促进将花园城市变为“花园中的城市”,而利用废弃铁道改造而成的纽约高线公园,则是利用城市已有设施化腐朽为神奇的极佳案例。一段建在离地9米高架桥上、全长2.4公里长的废弃铁路,免去了被拆除的命运而被打造成公园,2014年完全建成开放后如今每年吸引400万游客,成为纽约市内单位面积内游客人数最多的景点。
高线公园不但在某些区域保留了铁轨原状,更重要的是留下了早已生长繁茂的野花野草,保留了已有的自然生态样貌。以往的废弃铁道,如今是一条连接城市区域间各个生物空间的通道,土壤和植被吸引并提供鸟类和昆虫的栖息地。高线公园如今被称为纽约的空中花园,帝国大厦观景台即便更高却并非绿色。
除了公共设施之外,住宅的立体绿化或许更能引起普通人关注:谁不想在高空的森林中醒来呢?2014年,意大利米兰平地而起两座摩天“树塔”,这两座名为“垂直森林”的住宅一开放入住,立即引来震动:作为世界上第一对绿色公寓,730棵乔木、5000株灌木和1.1万株草本植物真正把水泥住宅变成了森林公寓。
居民与鸟类、昆虫一起,成为类森林生态群的一部分。人类梦寐以求的自然居住场景,在垂直森林中变成了现实。
这样的垂直森林住宅,其实在成都也有一处。
1986年,成都总府路口建起一座过街人行天桥,可能也是成都最早的天桥,比大名鼎鼎的“未来号”立交式天桥还要早一年。9年后,天桥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整容,当时经营绿化公司的吴少伯捐资40万,因此这一座更新为筒形的绿廊,也就得名“少伯绿廊”。
虽然“少伯绿廊”在城市更新中于2004年被拆除,但这一处闹市区的知名地标,也可视为成都立体绿化的重要节点:成都人开始习惯出现在空中的公共绿植。早在少伯绿廊诞生前的1989年,玉林小学在建校起始就在教学楼边种下爬山虎,如今三层教学楼置身其中仿佛身在丛林。
但爬山虎最常见之处,还是全长28公里的二环路高架桥。2013年通车后,二环高架的桥墩开始以攀附力强的爬山虎来覆盖。几年时间,55万株爬山虎即已经把延续不断的单调桥墩变成了绿色走廊,而三环路内的所有立交桥桥柱也都将实现立体绿化全覆盖。
成都或许不算最先开展立体绿化的城市之一。我国内地公认最早的立体绿化,是上世纪70年代广州东方宾馆的大型屋顶花园。1983年,北京长城饭店建起了北方的第一座大型屋顶花园。而以2008年奥运会为契机,北京大部分的屋顶、立交桥、高架等立面均实现了绿化。在2010年世博会前后,上海也完成各类立体绿化40万平方米。去年,住建部明文鼓励各地因地制宜开展屋顶绿化,助力实现碳达峰和碳中和。
2018年,成都出台了《成都市立体绿化美化规划建设导则》,但早在正式文件形成之前,成都的立体绿化就已在住宅、商业和公共设施等多种领域发展起来。
以办公楼为例,位于金牛区蜀光路附近的某集团综合楼,从底到顶遍布绿植,不仅在周边建筑中极为醒目,放眼整个成都也鲜有同类型楼宇。
即便在冬天,植被也保持常绿。
以公共设施为例,东城根街下穿隧道出入口两旁的垂直绿化,在2020年成都市“最美城市立体绿化景观”评选中获得“最美墙面绿化”奖项。同样的垂直绿化,如今复制到了东安湖隧道出入口的两侧,与世界大运会主场馆近在咫尺。
商业建筑的立体绿化具有显著的迭代趋势。1997年7月在沙湾路开业的加州花园酒店,以近6000平米的屋顶生态花园而闻名,由喷泉、瀑布、鹭鸶、天鹅等营造出的雨林氛围一度令来宾印象深刻。2015年底开放的武侯大悦城屋顶花园,不仅面积达到了18555平米,更有自动的循环滴灌系统保证100余种植物的四季茂盛。而像太古里这样没有屋顶花园的商业场景,墙面的垂直绿化则更加常见。在多处下沉式空间,墙面绿植的垂直绿化都试图营造出铺天盖地的植被感。
绿植令建筑的颜色鲜亮起来
更进一步的是把森林搬进商场。位于益州大道去年5月开业的港汇天地,其特色为“成都首个真正意义上以森林场景为主题的开放式街区”,整体绿化面积约20000平米。据其园林总工程师介绍,所引进的乔木均为银杏等西南地区本地树种。引入水景和垂直高度更高的植被,令模式化的商业环境向真正的森林式景观倾斜靠近,模糊消费活动与自然景观的界限,是如今商业建筑立体绿化的显著特征。如果说以往的做法是给商场加个屋顶花园,那如今的时尚就是把商场变成森林。
峡谷式的自然景观在成都商业体中尚属鲜见
类似的做法在全国并非罕见。比港汇天地早十来天开业的重庆光环购物公园,就以“国内首个城市自然共同体”作为品牌标识,7万株植物、28米瀑布和42米植被高度,巨型植物园一般的商场景观在国内一时无两。而山城地貌更赋予重庆在立体绿化上的天然优势,例如春暖花开时轻轨二号线在林树花草间穿行,就是重庆得天独厚的景观。
地处平原的成都,唯有在垂直绿化立体绿化的形态上深耕。2007年落成的天鹅湖小区,是成都花园式住宅的典范。每户阳台处都有宽阔的花园,除了各家住户打造阳台绿化景观的同时,也有专门的园林工程部对整体景观和各楼栋间的垂直绿化进行维护。致使时至今日,天鹅湖仍可称为成都垂直绿化景观最佳的少数小区之一。
更接近米兰“垂直森林”的,却是位于新都的七一城市森林花园,号称国内首个落地的“第四代住宅”。相对于第一代的茅草房、第二代的砖瓦房和第三代的电梯房,第四代被定位为庭院房,尤其强调空中城市和绿化园林的概念。整个七一森林花园由8栋30层的高楼组成,每户都拥有一座两层通高、三面环景的绿植庭院,住宅露台的进深超过4米。据相关统计,所有的垂直景观绿化面积已经相当于1.5个棠湖公园。
虽然外观看上去已经足够赏心悦目,但自交房以来,该小区的入住率却并不高。部分住户受访时虽然肯定其先进理念,但也有类似“目前感觉不错,但五年后再来判断可能更适当”的谨慎表态。在采光受阻、蚊虫隐忧、墙体防水等表面原因之外,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在于:垂直绿化景观所需的前期建造和后期维护成本,都比普通的平面绿化更加高昂。
垂直绿化虽然赏心悦目,但背后需要有力的经济支撑。以米兰“垂直森林”为例,包括大小乔木和地被植物在内的20000株植被,体量已经远超普通的高端住宅园林。大面积植被首先要克服采光影响,因此楼栋结构需要定制设计;高层空间植被导致的建筑物防渗、防风要求,都会提高楼宇建筑成本;建成后植被的后期维护,不可能由业主自行打理,专业人员的后续成本必须考虑;为避免蚊虫侵扰,不仅需要配置驱蚊植物,还需要在供水上提高用水水质、禁绝不必要的积水以提供蚊虫孳生环境……垂直绿化的背后,是特殊承重结构、立面设计、朝向采光、浇灌系统、防水排水、植被类型、蚊虫禁绝和相关安全隐患等环环相扣的一系列整体考量。米兰垂直森林每平米开发成本约为7000欧元,但每平米后期维护费用也基本是这个数字。
七一森林花园的设计方是清华建筑设计研究院。因此在住宅垂直绿化的设计上,国内的设计或许已经不输域外,但要达到名符其实的居住效果,或许前方还有困难需要克服。七一森林花园出现在地价相对便宜的郊县区域,概念打造的考量似乎也大于真实需求。在发达国家垂直森林式住宅尚未成为普遍现象的当下,国内的同等产品即便代表先进、代表未来,也还需要时间来完善具体应用场景。
因此相比住宅式“空中花园”的似近实远,公共设施式的“空中花园”或许是更加切实和优先的考量选择,而国内已有城市进行了尝试。重庆2019年6月开业、位于朝天门的来福士广场,其250米高的水晶式连廊里树木葱茏。植被采光借助透明玻璃幕墙、温度由空调24小时调节、水土由专人定时保持,号称中国版空中花园。而去年12月刚刚开放的上海普陀区“天安·千树”,更是以400级台阶和1000根结构柱形成山峰树状露台,用1000多棵绿植造就“悬浮森林”“魔都古巴比伦”的称号。
天安·千树每年吸收21吨二氧化碳,转换的氧气可供2000人使用,但生态价值只是它实际价值的一部分。项目原址是荣氏家族的阜丰福新面粉厂旧址,因苏州河治理、工业外迁的原因退出历史舞台,如今成为绿色新地标的转型,也是城市更新的经典范例:商业体以打造绿化的方式集聚了新一轮的人气,成为城市区域的新热点。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作为雪山下的公园城市,成都理应有属于自己崭新的空中花园。IFS国金中心的天台、万象城的空中逐层退台绿化带,似乎尚不足以负载这一名号;二环高架立交桥如营门口立交、成温立交以三角梅和月季打造的彩色花卉立体绿化,只可远观无法接近;至于将339天府熊猫塔的旋转餐厅改建成绿色花园,高度优势又不足以弥补面积的窄小;环城生态公园的数十座桥梁,即便加以绿化也稍显分散……根据2017年出台的《成都增绿十条》,今年成都市的立体绿化面积将达到330万平方米。这样的成就,也理应有可作为代表性的集中表现。
公共绿化不仅是城市的外观和脸面,更是折射城市历史、人文、经济和社会发展程度的一面镜子。在城市公共空间已经成为与现代城市生活息息相关场景的当下,一座空中花园已不仅仅是生态价值的体现,而越来越成为城市和谐、开放、多金程度的试金石,毕竟要维护一座滨海湾花园,可能要比建造它付出更多代价。几千年后的现代人提起空中花园时,没有人会忽略掉伟大的巴比伦。一座类似于天安·千树这样的绿色地标,在过去或许是城市的奢侈品,但在未来却很可能是城市相关等级的准入证和必需品。
因此作为雪山下的公园城市,成都正期待着一座属于自己的空中花园。它在带给城市绿色的同时,更赋予城市以高度——那是人类千百年来的理想。